表姑正好那个时候到了巨德家。
半夜巨德苏醒过来,飘飘忽忽的,眼睛前面一片模糊。表姑摇着他的头,巨德你醒醒,巨德你醒醒呀,我是表姑。巨德头动了动,软软地倒在表姑怀里。
隔屋爹和娘的吵架声此起彼伏,鸦叫一样尖利而烦躁,巨德挣扎着捂住耳朵,想把这恶毒的声音赶出去。这声音最近又在折磨他了,几乎胀满了他所有的毛孔,一听到这声音,他的身子就气球般轰鸣着膨胀起来,要把他胀破。巨德实在承受不了。表姑拿一块布单挡在窗上,又用一床厚被堵住门,巨德的耳朵稍稍清静了些,能挣扎着睁开眼了。
表姑熬了萝卜汤,又给他灌下一碗醋,揽住他的头问,巨德你好些了吗?巨德很想冲表姑笑笑,眼皮眨了下,没笑出来。巨德依稀望见,表姑的脸稍稍松弛,跟后便有一层月亮的颜色泛上来。巨德知道是表姑救了他,爹娘从他进门时就吵架,根本无暇顾及他,巨德趴在茅厕里吐时,娘甩出过一句话,吐,吐死才干净。巨德知道娘是拿他出气,娘现在拿皮匠没办法。
巨德真想就这么死了,其实这么死了也是一件很好的事。十一岁的巨德面对死亡是不怕的,甚至有点儿喜欢它。可巨德就是死不了,雪地里赤着脚帮皮匠老子在雪上沤皮冻不死,跟娘拔草让娘扔到漆黑的山洞里火车辗不死,就连放树时皮匠把那么大的白杨树搡他身上也砸不死,这次吃了毒草竟让表姑给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