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然《药水弄往事》中各色人物来来去去,最大的主角却不是人物,而是作为景观和生存空间的贫民棚户区。工厂边上的棚户区,是20世纪上海工业文明典型的衍生物,著名的棚户区药水弄,既是任晓雯发现的“风景”,也是她“重访老上海”的落脚点。作者用大量篇幅描绘了药水弄的空间景象及声色气味,她写到了破蔽的“滚地龙”和草棚,操持着苏北口音的底层劳动者,还有他们形形色色的职业和营生——码头搬运、更夫、扛面粉的、黄包车夫、拾荒者,不一而足。
藏污纳垢的日常,贫困驱策下委琐地生,瘟疫肆虐下卑贱地死,让开篇那句“据说上海遍地钞票”的黄金梦变成一句再刺耳不过的嘲讽。
更进一步说,是在上海叙事的光谱里,任晓雯展露出了独特的眼界与匠心,她对于棚户区所代表的底层世界的深描,显然在言必“十里洋场,纸醉金迷”的老上海想象之外,找到了更驳杂的观察向度和写作潜能。
在小说中,贫穷和死亡的威胁始终是一把钝刀,沉重地架在每一个药水弄住户的脖子上,人人都在竭尽全力地活着。但在“活着”之外,289父亲好色嗜酒,母亲贪财薄情,兄姊各自心怀鬼胎——无一不怀抱着其他的企图,唯有宋没用,这个谁也不重视的小女儿,从小就只为“活着”而活着,并最终成为家族唯一的幸存者。她活得一心一意,不问世事,没有欲念,正如她的名字暗示的:这条生命是徒劳无用的。直到一次无声而未遂的性启蒙,以及亲人和家的丧失,让她生而为“人”的性别、愤怒与爱恨逐一复苏、喷薄,并驱使她逃离棚户区,永不回头。宋没用逃亡的背影,最终隐没在了即将沦陷的1937年的上海之中。